Hi，塔城的读者。 这周开始我们将分三次推送历史学家格里•哈贝马斯在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UCSB）的一次讲座，包括演讲和回答问题两部分。讲座的主题是圣经新约中耶稣死而复活的史料可靠性。
本周是第一部分，在这部分中，哈贝马斯教授回顾了学界对于这一问题观点的巨变、以及从历史学研究的角度如何考量圣经作为历史记录的准确性。(原视频网址)

过去30年，研究基督复活的学术领域发生了许多事。

我是上世纪70年代读研究生的（都可以算是“中世纪”了），那时候，如果你谈到比如空坟墓这类的话题，很多人会嗤之以鼻。除了在这方面发表文章的福音派人士以外，没有人会听你说的。如果我们谈耶稣复活后的显现呢？鲁道夫·布尔特曼（Rudolf Bultmann）1976年去世，可以说他和卡尔·巴特（Karl Barth）主宰了一个世纪的神学。布尔特曼是个怀疑论者，我读研时，人们还处在他的“阴影”下。如果当时你提到耶稣复活后的显现，说真的，所有人都会嗤笑。

而今天，大多数（大约三分之二）在该领域发表著述的新约学者、 神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都相信空坟墓的真实性。但在70年代，如果你谈论耶稣肉身的显现，他们会说：“行，这挺好，回你的教会去讲，别在大学校园里讲。”今天（耶稣）肉体的复活是学术界的主流观点。

这三四十年发生了些什么？是什么带来了这种转变？据我们所知，发生了许多的事，变化巨大。今天来这儿的路上，我告诉基思说，现在有一些人会自称用不可知论者或怀疑论者的名义发表文章，而他们也常被怀疑论者引用，可以算得上是怀疑论者的“同伴”。以下是一位著名新约学者（他说自己是怀疑论者）的话，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但是我很确定，复活的耶稣在死后向他的跟随者显现。”

这是怀疑论？如果有一个从A到F的评分尺度，如果信徒是A，怀疑论者是C到F，那么究竟有多少怀疑论者从尺度的一端移到了另一端？是什么让D挪到C、C+乃至B-？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雷蒙德·布朗（Raymond Brown）是美国最著名的新约学者，在他去世前不久，他说：“当代神学家——包括所有州立大学和地方神学家——大多数都是保守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些数据。首先，我会介绍一下我的方法论。

我在密歇根州立大学读书时，我的毕业论文和复活有关。我24岁时才开始做这件事，按照他们的说法，算有点迟了，但我就这么迈出了脚步，踏入“天使不敢驻足之地”（where Angels fear to tread）。我的博士委员会有以下成员：一位历史系的犹太教不可知论者；一位哲学家；我们项目的主任；一位拥有两个博士学位的希腊东正教牧师；一位来自完全不同领域不可知论者，他受院长委派，确保整个过程不会发生类似四个朋友给另一朋友博士学位这种事。

因此，我的委员会成员们的观点是混杂的，他们有的对复活持开放态度，有的则持拒绝态度。当委员会聚在那里时，他们批准了我的题目。我正要走的时候，宗教系的主任对我说：“我们不在乎你要不要做这个题目，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个典型的自由主义大学，所以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题目，只要你能拿出证据来。但是，别试图告诉我们说复活发生了，因为圣经是这么讲的。别尝试这个。”

我希望你能看到我当时的表情，但我确实感觉到有点……于是我凑到过去悄悄问他：“论文要写多长来着？”他说：“至少200页，也许我们能接受180页，但是我们不能再打折扣了。” 好吧，结果我的论文有350页长。我提出了一个方法以绕过他的反对意见：“不要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圣经是这么说的。”后来我把这个方法叫做 “最小事实法”（minimal fact method）。顺带一提，我的网站是garyhabermas.com，你可以在上面找到有关一方法的讲座，网站并不出售什么东西，欢迎你使用上面的资料。

我所做的是尝试在这样一个领域工作：我手中这本小小的新约圣经，如果这本书像很多基督徒所说的那样是神启示的话语，那么耶稣确实从死里复活了；如果这本书不是来自启示，但它是可靠的，那么耶稣确实从死里复活了；但如果怀疑论者是对的，即新约既不是出自启示，也不可靠，不过是一本古代文学书籍，和荷马与柏拉图的作品同一级别呢？我喜欢汤姆·赖特（Tom Wright）的说法：如果你生活在基督之前的几百年，那么荷马会是你的“旧约”，柏拉图会是你的“新约”。好吧，假设新约也和荷马与柏拉图的作品是一个类型，既不出自启示，也不可靠，那么我的论点是，耶稣仍从死里复活了。如果能够在一本“不可靠”的书里找到足够的证据，就可以论证耶稣从死里复活。

“好啊，试试吧！但你要怎么做？”在这个讲座里，我会谈谈是什么证据让F和D+挪到了C+和B-，我会谈谈在过去30年间发生了什么事使这种改变发生，比如以前空坟墓这一说法是个笑话，但是现在变成了“空坟墓是非常可靠的”。究竟是什么让一位像迈克尔·格兰特（Michael Grant）这样的历史学家说：“凭借正常的历史学方法，结论是空的坟墓。”

凭借正常的历史学方法，即，不使用任何“宗教强辩”（religious chicanery）。是什么让人们不再像过去一样说“耶稣的显现是一个笑话”或“他并非以肉身的形式出现”，而是说“他的确以肉身的形式显现”。是什么让现今的大多数学者都倒向另一边？甚至是一些怀疑论者……我的意思是，彻底的怀疑论者有可能是无神论者，他们不相信上帝，他们不相信复活，但是他们相信最早期的基督教团体教导耶稣肉身的复活。这也是你在70年代找不到的。

好了，接下来我要介绍一些经文，告诉你们为什么怀疑论者也认为这些经文是充分的。从这些经文出发，我会使用一些证据进行说明。

这是当今学术界最被误解的事之一。当我的教授说：“很好，你就做你的论文，但是别告诉我们复活发生了，就是因为圣经说它发生了。”是什么意思呢？可是，如果我和他讨论，或者他想发表和复活相关的文章，他就得使用新约圣经。对于我的研究生而言，很少有别的事情比这种差异更难以理解，他们认为：“非基督徒认为圣经是一本带有偏见的书，不要使用它。”但怀疑论者并不是这么想的。

如果你不使用（新约）文本，他们会使用（新约）文本，为什么？他们有不同的预设，但他们会在批判的基础上使用那些基于批判的理由而被广泛接受的经文。这就和我们做历史一样，新约学者会应用这些理由，并将它们应用到经文当中。他们会说：“这本书作为整体是这样或那样的，但这些段落是可靠的。”

为什么？一个原因在于，我手中这本新约圣经有13卷书是以保罗的名义写成，不论你在刚刚那个尺度上多么靠左或多么靠右，怀疑论者都会接受其中有六七卷书确实是出自保罗之手。“出自保罗之手”是什么意思？这并不意味这是启示写成的，但意味着我们确实认为保罗写了那六七卷书，而非其他六七卷书。那么，保罗是谁？今天，保罗是怀疑论者的宠儿。

以下是保罗“受宠”的一些原因。他是新约中我们知道身份的若干作者之一。他是一个归信者，他的生活里肯定发生了些什么改变了他，因为他并非一直就是这样。他是一个学者。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学者？有不同途径可以了解，比如他上过“研究生院”，曾在迦玛列门下学习，而迦玛列是当时首屈一指的老师。他还被选中去清除基督徒，所以他必须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年轻学者，有点像一个学者运动员。我的意思是，他一定是一个非常懂得自己所学，且能够付诸行动的人，所以他才去四处抓基督徒。

但是，只是单单读他的作品，也能够看出这一点。安东尼.傅卢(Antony Flew)在还是无神论者的时候曾说：“读读罗马书，你就会知道保罗有一流的哲学头脑。”他接着说，“读了登山宝训，你就知道耶稣是个一流的伦理学家。”所以，只要读保罗的著作，看他如何展开论点，你就会知道他是一个学者。那么他们接受哪些书卷是保罗所写的呢？他们几乎总是会接受这几卷书：罗马书、哥林多前后书、加拉太书、腓立比书、帖撒罗尼迦前书，当然还有腓利门书（但这卷书神学性不是很强，所以并不是非常适用）。

巴特·叶尔曼（Bart D. Ehrman）或许是美国最著名的怀疑论者，他自称自己是倾向于无神论的不可知论者。他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怀疑论新约学者。他说，这些是正宗的保罗书信，如果你使用这些材料，没有人会给你找麻烦。这是否意味着保罗所写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那我的意思是说，保罗的写作是圣灵感动而来？不是。那是什么意思？这里的意思是说，保罗出现在了正确的时间和地点，我们知道他是谁，他是一个学者，他被这一信息所改变，他是个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而你们还将在这个讲座中看到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认识其他那些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他认识其他的目击者。而这就是“权威”（authoritative）的含义，并不是说一定是正确的，但是具有学术性，且可能为真，并且我们知道他是谁。

我将会用两段基于这种“有限权威性”的文本。保罗是它们的作者：哥林多前书15章1-20节，和加拉太书1章的结尾和2章的开篇。原始文本并没有分章，所以基本上就是两段连贯的文本。

哥林多前书15章，保罗告诉哥林多人说：我来哥林多的时候，我将福音的信息传讲给你们，你们如何对待这个信息决定了你们会在哪里度过永恒。这是头两节：我向你们这地方传了福音，你们如何回应我的信息，接受还是拒绝？

接下来第三节，他说到，这是我来哥林多的时候传讲的信息，我传交给你们的是我从前领受的。这一点至关重要的 —— 我给你们的是我从前领受的。保罗基本是在说，我所做和一个好教授做的一样，就是将我自己之前所受教的可靠内容传递给你们。这是可靠的吗？我们得自己了解。但至少，保罗认为它是可靠的，保罗说我传给你们的是我领受的。

好吧，传的是什么呢？接着他这么说，前三节说到的给你我所领受的，就是耶稣基督照着圣经所记的，为我们的罪死了，又埋葬了，又照着圣经所记的，第三天复活了，并且显现。

接下来，保罗给出了显现对象的名单 —— 三个人，包括名单开头的彼得、耶稣的兄弟雅各，再加上名单末尾的保罗自己；三个团体，一个是十二使徒的团体，一个是500名弟兄的群体（对此有许多讨论，保罗可能是指500个男人，就像耶稣喂饱5000男人，实际上所有人可能是10000人，因此，耶稣对500弟兄显现，如果只算了弟兄，那么可能那里有1000人），最后一个全体是所有的使徒。保罗说耶稣向这三个群体和三个人显现。但极为重要的是，“我给你们我所领受的”这个说法，现今被讨论的最多的新约篇章，可能就是哥林多前书15章。

在这里，每一个学者都会认同一个结论（无论你的立场多保守或自由、你在哪里教书、你的资质如何），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这个说法上达成一致：我们可以看到，哥林多前书15章3节及之后的经文是一个早期的认信传统（也可以说是，信条、传统、信仰告白），这是一个早期的信经。新约里有很多“信条”。最近四十年研究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新约中有大量的早期记录，它们反应了使徒团体的最早期教导。巴特·叶尔曼（再说一次，他是美国最出名的持怀疑论的研究者）认为，这些记录资料可以追溯到耶稣钉十字架的一年之后。

如果你要做历史研究，那么会有一系列标准考证史料的准确性。保罗表明他是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教导。如果他是不经意从别的见证人那里获取的资料，并且他很早就取得了这种资料，那么这非同小可，因为在古代世界亲眼见证几乎就是一切。那么耶稣钉十字架之后的一年又怎么说？这足够早吗？对了，你还得证明另一点，哥林多书信不是写于公元55年吗？没错，哥林多书信是写于公元55年左右。好嘛，那我得坐下好好听听你怎么从55年回溯到公元31年？

好，让我先停在这里。剩下的时间我要做两件事情：首先，我会谈到基督教护教学家们通常使用的论证；然后，我会转到最小事实论证，这一论证改变了数代的学者。

下面是许多人、以及现在很多的新约学者仍旧使用的论证，你会看到有许多理由表明这是一个好的论证。下面，我会做一个时间线的演示。我将现在我站的位置称作原点，也就是耶稣的死亡。我的左边表示过去直到创世，右边表示原点之后直到现在。原点一般是指公元30年（其次也有很多的人认为是公元33年），但这里我们就称为原点，然后我们会看看能够从那之后的什么时间回到这个原点。

好，现在你问一个普通人，说：保罗在原点之后大约25年写了哥林多前书，你怎么知道这个材料（哥林多前书15章）可靠呢？下面是以前的论证方法（不是最小事实论证），这个方法是有效的，但是你需要谨慎处理。

很多基督徒这样论证：让我们先站在原点后25年的位置，接下来我会用关键、确定的日期来论证。我们用公元70作为哥林多书信的时间，这是原点加上40年；马太福音公元80年，也就是原点+50年；路加福音公元85年，+55年；然后所有人都认为约翰福音写于公元95年左右，所以加65年。那么，论证是这样的，就这些记录的史料时间间隔来看（+40，+50，+60～54，+90～95），这一早期记录是可靠的。在古代世界，这是很不错的记录。你说，真的吗？我又不研究古代历史，我不知道，真的好吗？很多怀疑者都说，这些记录的时间太靠后了。好，让我们来做一些比较。

我最近参加了一次有点奇怪的辩论，先是两个人进行两天的主要辩论，接下来，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带两个支持自己一方的队友。所以第三天，一共六个人参与对话。无神论一方的其中一个支持队友是一个物理学家，他说：基督徒告诉你们说，基督死后的40-60年其实是很近的时间，但我要告诉你并不是这样，这其实非常非常滞后。

我走上台前对他说，我们对于亚历山大大帝知道的够多吗？他说，是的，关于亚历山大大帝我们了解很多，比如他是33岁死的；在他的时代，他是最年轻杰出的军事将领；他的军队向东进军，征服了从马其顿直到超过了印度的地区；他的军事方阵是当时最具摧毁力的军队，在中东地区击败了大量的敌对兵力。是的，我们对亚历山大大帝了解的并不少。

然后，我说，这些记录距离亚历山大生活的时期相隔多远？他说，我不知道，我是搞物理的。

好吧，亚历山大死于公元前330年，顺带一提，他私下受亚里士多德的教导。有很多与他同时代的人记录了他的一生。哦！这很好。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这类资料。我们所有的最早的关于亚历山大大帝的史料是亚历山大+300年。哦是的，从后来的记录中我们了解了很多关于亚历山大大帝的事迹。那么观点是，福音书的作者也是如此！关于亚历山大最完善的史料来源于布鲁塔克（Blutarch）和阿利安（Arrian），它们是在亚历山大死后的425-450年著书立说的。你说，好吧，换个例子，他是例外，所以我们没有好的史料。

好，提笔略•凯撒（Tiberius Caesar）怎么样？耶稣死的时候，他在罗马帝国掌权，他在耶稣之死的几年后去世，我想是公元37年。早期的作者将耶稣和彼拉多、凯撒联系在一起。好，对于凯撒，我们大概有同等数量的主要史料（相比耶稣的史料数量）。这个对比还不错。那让我们来快速比较一下福音书和凯撒。凯撒的史料怎么样呢？我们有同时代的史料记录。哇，你想到：虽然我嘴上不说，但是这样对比，福音书就没那么可靠了。因为我们没有关于耶稣生平的同期史料。虽然凯撒的史料并不是针对他的，但是至少我们有四个可用的、有价值的史料。在同期纪录之后的下一个关于凯撒史料，就是80年之后了，晚于约翰福音；再下一个呢？是罗马历史学家苏埃托尼乌斯（Suetonius），+85年；第四个史料，卡西乌斯·狄奥（Dio Cassius）+180年。